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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【關懷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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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【關懷】

夏天的白晝格外綿長,藍黑的天空漸漸轉為鴨蛋青,雲層裏透出一抹破曉的日光,悄悄探出頭,不露痕跡的把天照亮。

穿著絲綢面料短袖的老頭哼著歌兒,一手豆漿一手油條,慢悠悠地走著。

到了小診所門口,老頭嘴裏叼著油條,從兜裏掏出鑰匙開門,悶了一晚上的小診所彌漫著長年累月的消毒水和中藥的味道。

老頭剛把豆漿放在桌上,後面傳來了腳步聲,一個高高的身影走了進來。誰這麽早啊?

老頭納悶的回頭一看,頓時把他嚇一跳——嚴陰郎眼下烏青、神色陰鶩,薄唇緊緊的抿著,目光是一如既往的麻木空洞,臉上灰撲撲的,雖然衣物幹凈,可還是能看出一種狼狽感。

額頭上潔白的紗布沾滿了灰塵,上面凝固著幹掉的深紅色血跡。

老頭詫異地看著他,緩緩把嘴裏的油條咽下去,“你傷口又怎麽了?”

嚴陰郎把左手伸出來露一大片鮮紅的燙傷,皮膚紅腫,沒有脫皮也沒有水泡,大面積的附在手背上,像某種陳年老疤,看起來猙獰嚇人。

老頭一楞,湊過去仔細觀察,“怎麽燙傷了?還好,雖然面積大,是最輕的紅斑性燙傷。來,坐下,我給你擦藥。”

嚴陰郎站在原地,老頭沒拉動他,皺眉:“怎麽?還不上藥?手想廢掉?”

“我沒錢。”嚴陰郎沈沈道,“我可以采藥抵錢。”

“......”老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用力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,“先上藥。”

按理說紅斑性燙傷是燒傷中最輕的一種,有些甚至藥都不用擦,3-5天就會好。但他這個面積太大了,又在夏天,老頭不敢抱著僥幸,把消毒水和自制的燒傷藥膏拿出來。

“你這孩子怎麽經常受傷?”老頭皺著眉,給他消毒上藥,“額頭還沒好呢,現在又是燙傷。以前你媽經常來我這裏拿藥,我還納悶兒呢,一個陪酒女至於一天天外傷、發燒的嗎?現在看來都是給你拿的吧。”

老頭啰啰嗦嗦的直念叨,嚴陰郎木然地盯著空虛之處的某一點,耳邊的聲音化作無數嗡嗡的雜音。

他的靈魂像一只瀕死的魚,在擱淺的海岸乏力的吸取最後一口氧氣,最後任由自己遁入無邊無際的混沌。

“哎,給你說話呢?”老頭不悅地瞪著他。

嚴陰郎思緒漸漸回籠,僵硬地看著他,“什麽?”

“我問你怎麽燙傷的?”老頭給他纏繃帶,又把問了一遍。

嚴陰郎垂下眸,視線落在層層抱住自己手掌的紗布上,語調平靜:“沒怎麽。”

老頭眉頭越皺越深,眉間的皺紋組成一個川子,“悶死你得了。”

別看老頭年紀大、蓄著長胡須,他包紮的手法非常精細,條狀的紗布一圈圈將嚴陰郎的大手裹住,不厚不薄,避免了太厚不透氣、太薄容易感染。

把嚴陰郎的手包成一個“小粽子”後,老頭把目光落在他額頭上。

揭開膠布,紗布和傷口黏在一起,長長的疤痕已經處於閉合狀態,上面凝固的血痂看起來像一條醜陋的蟲子。

老頭用棉簽蘸了蘸碘伏給他大面積消毒,上好藥膏後給他弄的厚厚的紗布,“你是真想留疤?這口子可禁不起你再折騰了,養兩天就能結痂的傷口硬是讓你反覆的折磨。下次如果再裂開我就不管了啊!”

嚴陰郎頷首,“我會采藥還債的。”

“這是錢的事兒嗎!”老頭氣不打一出來,“自己的傷口不自己註意,真以為破相了好看啊?!”

嚴陰郎盯著腳下的地磚,一副任由老頭教訓的樣子。

“行了行了,”老頭煩躁地說,“這還不到六點,你吃早飯了嗎?”嚴陰郎搖頭。

“也是,你都沒錢給藥費。”老頭掀簾出去,“在這坐著等我啊!”

沒一會兒,老頭拿著剛出爐的煎餅和一杯豆漿走進來遞給他。

嚴陰郎楞楞的,神情略微呆滯地說:“我沒有錢。”

老頭氣的不行,塞在他手裏,“你這人怎麽張口閉口就是錢?我看起來是那種斤斤計較、三句話離不開錢的那種人嗎?讓你吃就吃。”

嚴陰郎虛虛握著早餐,沒有吃也沒吭聲。

老頭翻了個白眼,“采藥還債!你以為你白吃啊?!想的美!”

“好。”嚴陰郎答應,咬了一大口煎餅,煎餅酥脆,沙拉醬混著兩三種菜絲,清香又爽口。

嚴陰郎木然地吃著,吃到一半才發現裏面有兩個蛋。

老頭戴著眼鏡站在櫃子邊整理藥方,見他快吃完了,裝模作樣的輕咳一聲,“那什麽,不讓你白吃啊。前幾天的安眠藥費和今天這些費用,你未來一個月都一直幫我采藥了。”

“好。”嚴陰郎沒有異議。

他不想欠別人的。

“明天早上來換藥。”老頭說。

嚴陰郎一頓,“那我的藥費……”

老頭理所當然地說:“當然滾動記數啊,我是個醫生,當然得看著病人完好如初啊。你如果不想一直欠我藥費,那就快點兒好,我也眼不見為凈。你當我願意天天到到你這張苦瓜臉啊?”

嚴陰郎:“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,早餐吃了、藥也換了,趕緊走走走走。”老頭把他攆出去,“上學去,小屁孩,毛都沒長齊,一天到晚盡受傷。”

嚴陰郎被老頭推的踉踉蹌蹌的走出診所,手裏的豆漿還未喝完,嘴邊還殘留著煎餅的油漬。

時間逐漸接近上學的點,寂靜的街道傳出了人聲, 兩側居民樓聲音嘈雜喧鬧。

四面八方的聲音讓腦子混沌的嚴陰郎更加昏沈,豆漿太甜,他一口不剩的喝下,掏出紙巾擦了擦嘴,往學校的方向走去。

學校六點半開門,這時候的校門口還寂靜一片,嚴陰郎身為班長要第一個到教室開門,保安打開校門時門口只有他一個人。

白天熱鬧的校園此刻幽靜無聲,偶爾路過的微風把梧桐葉吹的簌簌作響,成為靜默畫面中唯一的動態。

嚴陰郎走到教室門口,開門、開燈、開窗,依照昨天臨走時班主任的吩咐,他帶了條抹布把教室的衛生打掃了一遍。

課桌、課椅被擦的幹凈、黑板透亮。

做完這一切後,嚴陰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視線落到了身旁的桌椅上。

今天沐陽不回來,未來幾天都不會。
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教室陸陸續續來了同學,剛開學大家還不是很熟,看了彼此一眼以後沈默的坐在自己位子上。

隨著進來的同學越來越多,打招呼、說話的聲音多了,氣氛也漸漸熱絡起來,這個年紀的孩子渴望朋友也擅長交往,一來二去後歡聲笑語慢慢響起。

嚴陰郎像一個隱形的透明人,一直坐在位子上沒有動過,目光空洞的盯著某處不知在想什麽,同學們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大,嚴陰郎冷峻蕭條的身影也越發孤寂沈默。

同學之間的歡笑都與他無關,熱鬧的氣氛令他格格不入。

“哎,班長。”前排的男孩在交談中轉過身,“你的手怎麽啦?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?”

另一個女生聽到後也轉了過來,驚訝地說:“整個手都受傷了嗎?怎麽了呀?”

嚴陰郎的眸子微動,大腦好似在重啟般反應緩慢,目光凝聚在他們臉上,他們眼裏的是他讀不懂的含義。

“……沒事。”嚴陰郎習慣性的說出兩個自認為安全的字眼。

“好吧。”同學見他不願說也不勉強,“啊對了,昨天謝謝你的藥啊。不愧是班長,想的真周到。昨天我真的差點就中暑了,幸虧喝了解暑藥,後面我才挺住了。”

嚴陰郎眼神閃了兩下,嘴唇微動:“昨天不是……”

“哎對了,你們帶解暑藥了嘛?醫務室的也不是天天給咱們供應的吧?我今天帶了幾盒,周圍的同學分分唄?班長,你帶了嗎?要不要給你一支?”

嚴陰郎身子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點,微微垂下頭,“不用……”

“噢,那好吧。”同學收回遞出藥瓶的手。

“誰說不用啦!”嚴陰郎旁邊伸過一只手,把同學遞過來的藥瓶接住,“這麽熱天,不吃解暑藥只有暈倒份兒,班長你怎麽想的呢?難道你帶了?”

嚴陰郎詫異地回頭,只見戴著口罩的沐陽把輕飄飄的書包放在桌上,大大咧咧的坐下來。

他……不是不來嗎?

嚴陰郎呆楞楞地看著他,都忘了眨眼,前面的同學幫他問了出來:“沐陽?你怎麽來了?班主任不是說你軍訓這幾天可以不來嗎?是身體好了嗎?”

“沒有,我呆在家裏成天悶著也對身體無益,所以我爸媽商量了一下還是同意我來學校,醫生說保持心情愉悅也是非常重要的。”

同學奇怪:“你不是普通感冒嗎?怎麽還需要保持心情愉悅啊?”

“呃……”沐陽頓了一下,“感冒不也需要保持心情愉悅嗎?你整天悶在家裏喪的不行,能好得快嗎?”

同學:“說的也是。”

沐陽手裏把玩著小小的藥瓶,對嚴陰郎說:“你這悶葫蘆,發個短信都不打標點的,我實在怕你根本無法準確get到班主任講的一些開學新事宜……所以,哎呀又食言了,這下怕是要天天見了。”

他們窗戶正好是東方,太陽的光線照進教室,一派金燦燦的模樣。

沐陽始終笑著,餘光映進他褐色的眼眸,流光溢彩比朝陽還耀眼。

嚴陰郎微微瞇起眼,進教室後的某種些微的沈悶心情消散了。

“你手怎麽了?”沐陽看到他的傷後收斂了笑意,神情嚴肅地問。

到嘴邊的“沒事”二字在開口前的一瞬間轉了個彎,“打翻東西。”

“燙傷啊?”沐陽眉頭微皺,“嚴重嗎?不能軍訓就給老師請假,別忍著不說。”

嚴陰郎聲音沈沈的,“不嚴重。”

“真不嚴重?”

“嗯。”

沐陽懷疑地看著他,“好吧,那你不舒服就給老師請假。”

“嗯。”

沐陽把小藥瓶遞給他,“把這個喝了,今天比昨天的溫度更高,別中暑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哎?你手受傷了采藥怎麽辦啊?”沐陽突然想到。

嚴陰郎說:“不影響。”

沐陽翻了個白眼,“你得了吧,悶葫蘆一個,你這種性格恐怕痛死了都不會說。哎,罷了罷了,反正我最近放學也沒事兒,我幫你吧?”

嚴陰郎習慣性的拒絕,“不用。”

嚴陰郎一直冷淡的態度讓沐陽有些受傷,“那好吧,算我熱臉貼冷屁唄……”

二人的之間的氣氛冷了下來,沐陽接下來也沒有繼續找他說話。

嚴陰郎垂著眸子,盯著桌子上亂七八糟的劃痕,心裏反而鎮定下來。

對,就是這樣。

所有人遠離他才是應該有的常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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